蔡伦籍贯考

  • 发布时间:2015-01-30 16:38:40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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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• 作者:桂阳县图书馆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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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  蔡伦造纸,这是千古流传、人尽皆知的历史掌故。但是,史志文献对蔡伦的身世及其生平事迹推介甚少,尤其是对《后汉书·蔡伦传》所记载的“蔡伦字敬仲,桂阳人也”这个结论,却一直没有引起人们认真的思考,甚至连史学界也从来没有予以深切注意,更谈不上有过将实地考察与研读史料结合起来给出的定论,以至在一些史志甚至工具书中,把蔡伦的籍贯说得一无是处,随意地说成或是洛阳人,或是桂阴人,或是枣阳人,或是郴县人,更多的说法是耒阳人。如果不实事求是地弄清蔡伦的籍贯问题,势必影响蔡伦这个历史传奇人物的历史真实性,乃至在国际上就“蔡伦发明造纸术”引起对我国四大发明之一造纸术的存疑。

    我从小在桂阳长大,记得1963年上初中时,第一次走进桂阳城。在古城的七里街,曾无数次从一处题有“蔡伦井”字样的牌坊前走过。那时候,桂阳城的牌坊很多,井也很多。少不更事,也就没有过多的留意。及后参加工作在县城,因业务关系,多次陪同外地来的记者、学者、摄影师们参观过这口名为“蔡伦井”的古井,但也没有什么话可说。及至到了旧城改造修城中路,腰斩七里街,有人不惜填没这口古井,我才写了点文章,力保这处古遗址。再后来,读了《耒阳市志》一篇题为《一场多余的争论——蔡伦籍贯再考》的文章,声称维修蔡伦井是桂阳人“硬要把逝世一千八百多年的蔡伦的籍贯改了”,“实在是别有用心”,才促使我决心对这个问题作了一番考证。

一、蔡伦的出生地是在桂阳绝对没有错,史籍记载蔡伦“桂阳人也”,指的是桂阳郡而不是当时的桂阳县。

我们现在能够考据到记载蔡伦生平事迹的史料,非常明确也较详细的是南朝范晔的《后汉书》。

《后汉书》说:“蔡伦字敬仲,桂阳人也。……以永末始给事宫掖。建初中,为小黄门。及和帝即位,转中常侍,豫参帷幄。伦有才学。……后加位尚方令。永元九年,监作秘剑及诸器械,莫不精工坚密,为后世法。……伦乃造意,用树肤、麻头及敝布、渔网以为纸,元兴元年奏上之,……故天下咸称‘蔡侯纸’”。短短的几行字,就把何人、何地、何事、何果交待得清清楚楚。蔡伦“桂阳人也”。按说,蔡伦的籍贯问题,根本就没有任何歧义了。

    但是,问题在于《后汉书》所说的“桂阳”,指的是东汉的桂阳郡,这是完全没有错的。也就是说,蔡伦是桂阳郡人,而不是当时的桂阳县人,也不是当时桂阳郡辖属下其他县的人。人们应该这样理解才是对的。按照古籍对人物传记的写作,都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则:凡传主籍贯郡县同地而治者,只写郡不名县,如“张让者,颖川人也,”“茅容字季伟,陈留人也,”“苏耽者,桂阳人也。”“武府掾桂阳胡腾”等等;凡传主籍贯郡县不同治者,则既写郡又写县,如“郑众字子产,南阳隼人也,”“蔡邕字伯喈,陈留圉人也”;“成仙公(武丁)者,桂阳临武乌里人”,“谷朗字义先,桂阳耒阳人。”显然,“蔡伦字敬仲,桂阳人也”,属于前一种情况即郡县合一的模式,即蔡伦出生的地方,要么是郡县同城而治,要么是郡治直辖机构所处的地方。如果说蔡伦是当时的耒阳县人,那就应该写成“蔡伦字敬仲,桂阳耒阳人也”。然而,史书上并没有这样肯定。由此当知,蔡伦“桂阳郡耒阳县人也”,这是后人加上去的。当然,说蔡伦是当时的桂阳县人,这也不合道理。因为,从西汉至清末这两千多年间,“桂阳县”之名一直不是指的现在桂阳这个地方。蔡伦的出生地桂阳与民国前的桂阳县在概念上不能等同。

    史书记载,桂阳郡、桂阳县的命名,从前汉至今,已有两千多年的历史。其间,桂阳郡随着历史沿革的变迁,已经多次变换了称谓,如桂阳监、桂阳军、桂阳路、桂阳府、桂阳州。而作为桂阳县,名称没有变,但所处的地域却变更了三处。第一处用“桂阳”作县名是今天的广东省连州市。这是一个古县,与桂阳郡同时产生,建置于西汉初,《汉书·地理志》载:“桂阳郡,高帝置,莽曰南平。有金官,县十一,郴、临武、便、南平、耒阳、桂阳、阳山、曲江、含洭、浈阳、阴山。”在历史沿革论述中,历代史家都认定这个桂阳县即现在的广东连州。当然还有“便”,今永兴县、“南平”,今蓝山县,等等的认定。早在三国时,吴国孙皓置始兴郡,将古桂阳县从桂阳郡划出,归属始兴郡。隋大业改为西平郡。《旧唐书·地理志》称:“唐武德四年(公元621年)萧铣置连州。天宝元年(742)改为连山郡。”可见,汉代桂阳郡下的桂阳县与蔡伦的籍贯并无关连。因此,连州前的桂阳县无蔡伦的任何记载,蔡伦不是汉代桂阳县人,这是毫无疑问的。

    第二处以“桂阳”作县名的是今郴州市汝城县。《宋书·地理志》载:“桂阳郡,汉高帝立。属荆州。晋惠帝元康元年(291)度江州,领县六:郴、耒阳、南平、临武、汝城、晋宁。”汝城县之名最早见于此。《旧唐书》卷四十中则称“义昌,晋分郴县置汝城、晋宁二县。陈废二县,立卢阳郡,领卢阳县。开元九年(721)废郡,以卢阳属郴州,天宝二年(743)改为义昌。”《宋史·地理志》又云:“桂阳县,中唐义昌县,后唐改郴义县。太平兴国(977-980)初又改(桂阳县)。”自宋、元、明、清至民国元年(1911),汝城均称“桂阳县”。1913年,为避免与由桂阳直隶州而降为县的今桂阳县同名,复名汝城县。显然,从唐宋以后称为“桂阳县”的汝城去寻找东汉桂阳人蔡伦的踪迹,那是根本不可能的。

    随着历史的变迁,朝代的更替,地名也不断地变化。现在,沿用两千多年而不变的“桂阳”之名,落在了现在的桂阳县上。那么,这个桂阳县又是怎么由桂阳郡演变而来?与《汉书·地理志》记载的“南平、耒阳”以及“蔡伦桂阳耒阳人”之说,又是怎样的关系?下面,我们按照史书记载,作进一步的分析。

二、蔡伦“耒阳人”之说也并非全然是空穴来风。但蔡伦所处的耒阳,绝对不是现在的耒阳。

    《后汉书》肯定蔡伦“桂阳人也”指的是“桂阳郡”,排除了其籍贯是古代桂阳县人即今连州、汝城人的疑点。那么,后来的史籍、文献为什么会出现把蔡伦说成是“郴县人”、“耒阳人”呢?要解答这个问题,一是要理清汉代桂阳郡的郡治所在地;二是要追溯耒阳的历史沿革变迁。

    关于郴县、耒阳的地理区位及沿革建置,在秦代还没有桂阳郡时就已经有舂陵、耒、郴三县的记载了。西汉承秦制,设桂阳郡,其中就有郴、耒二县,只不过耒县变成了耒阳县。从中我们可以体会到,郴与耒自古就是土地相连、唇齿相依、同等地位的区域。《汉书·地理志》载:“桂阳郡,高帝置,莽曰南平。……有金官。……郴,耒山、耒水所出。西至湘南入(湖)[湘]。项羽所立义帝都此。莽曰宣风。临武,溱水东南至浈阳入汇,行七百里。莽曰大武。便,莽曰便屏。南平、耒阳,舂山舂水所出,北至酃入湖,过郡二,行七百八十里,莽曰南平亭……”。依照上文所述,郴中有耒水,南平(蓝山)、耒阳有舂水,对照现在的北湖区保和、鲁塘与桂阳太和、正和地理环境一衣带水、犬牙交错,可见古之郴县与耒阳是相邻相近而不像现在的郴州市与耒阳间隔了“便”(今永兴)。因为区位的关系,桂阳郡的郡治设郴县或耒阳都是比较合理的。所以,在西汉,桂阳郡的治所在郴县,这是毫无可争议的。

    但是,到了东汉,情况就不一样了。王莽新朝,桂阳郡改称南平郡,耒阳县降为南平亭。郴县改称宣风。郡治也随着郡名的更改而迁到了南平亭即耒阳县地。这是顺理成章的事情。东汉建立后,仍旧恢复桂阳郡建置,而郡治却保留了王莽朝的作法。于是,众多的史料文献都认定桂阳郡治在耒阳,南北朝宋盛弘之的《荆州记》、唐李吉甫的《元和郡县图志》、王象之的《舆地纪胜》,明万历《衡州府志》、《万历郴州志》、《大清一统志》、《湖南通志》,等等,《耒阳县志》就更不用说了。《旧唐书》载:“后汉(桂阳)郡理耒阳,寻还郴,此后汉初治所也。”既然如此,蔡伦是东汉桂阳郡人,那么就等同于耒阳县人。依此说,蔡伦是“耒阳人”也就不算是空穴来风了。

    而真正能够佐证蔡伦是“耒阳人”的依据,恐怕要数庾仲雍的《湘州记》。《湘州记》是我国古代较早的地记著作,南宋时亡佚。史学界认为,作者庾仲雍为东晋或晋宋之际人,熟悉江汉水道地理,当长期在湖北、湖南地区生活。《湘州记》为殷荟《小说》、郦道元《水经注》多所引用。据《后汉书·蔡伦传》章怀太子注称:“《湘州记》曰:‘耒阳县北有汉黄门蔡伦宅’,宅西有一石臼,云是伦舂纸臼也。”由此可见,早在晋代的史料中,蔡伦的故宅就已标明在“耒阳县北”,蔡伦的籍贯还有什么疑问呢?恐怕没有人不会认为蔡伦不是耒阳人,包括郭沫若在内的许许多多著名的史学家们,在没有到过实地考证的情况下,对这一说法都不会有所怀疑。而我之所以坚决认为,蔡伦是桂阳人而不是耒阳人,那是从耒阳的历史沿革上得出的结论。蔡伦所处的是汉、晋朝代的耒阳县,不是唐代以后的耒阳县。如同连州前的桂阳县和汝城前的桂阳县一样,尽管县名相同但地域却不同了。

    据史料考证,历史上也曾经有两个地方叫耒阳县。为了叙述方便,我在这里姑且把它们称作前耒阳县和后耒阳县。所谓前耒阳县,我的意思是指沿袭秦代的耒县所设的东汉以前的耒阳县。在秦代,桂阳郡还没有设置,这一地理区域只有舂陵、耒、郴三县。这三县各自的地域之广,可想而知。以郴县作比,就包括了后来的宜章、资兴、汝城、桂东。在西汉初,这三个县的幅员涵盖了整个桂阳郡,及后又衍生了零陵郡、湘东郡。由此可以推断,耒县或汉代的耒阳县幅员辽阔,而且区位处在舂陵、郴县中间。耒县的得名缘于上古“神农作耒”的传说,在桂阳郡属县内具有极其重要的地位。《汉书·地理志》载:“南平、耒阳,舂山舂水所出,过郡二,行七百八十里。”可以想见,舂陵江流域基本都在耒阳的范围内。耒阳县的边界一直连接到酃县,也就是与后来的衡阳毗邻了。王莽朝改桂阳郡为南平郡,并且郡治于南平亭(耒阳),所看重的也是耒阳的区位优势。

考据耒阳县的沿革,众多的史料都是这样记载:

秦始皇二十六年(前221)置耒县;

西汉高祖五年(前202),分长沙郡北境置长沙国,南境为桂阳郡,改耒县为耒阳县,隶桂阳郡;

王莽新朝天凤元年(14),改耒阳县为南平亭,隶南平郡(桂阳郡改);

东汉建武年间(25-56),废南平亭,复耒阳为县,隶桂阳郡,属荆州刺史部;

东汉献帝建安十三年(208),赤壁之战后。刘备南征武陵、零陵、桂阳、长沙四郡,次年领荆州牧;建安十六年,任命诸葛亮为军师中郎将,督桂阳等郡,耒阳隶属刘备治下的桂阳郡;建安二十年(215),刘备、孙权争荆州,以湘水为界,东部的江夏、长沙、桂阳三郡归孙权,西部的南郡、零陵、武陵三郡归刘备。耒阳改属孙权属下的桂阳郡;

三国期,吴孙亮太平二年(257),析耒阳为四县:舂陵水以西之地置新平、新宁(今常宁)二县,舂水以东、耒水以西之地置梨阳县。新平、新宁、梨阳三县隶湘东郡,耒阳县隶桂阳郡。前耒阳县与后耒阳县分治自此始。

西晋武帝太康年间(280-289),梨阳县改名利阳县。耒阳与利阳交界,前者隶桂阳郡,后者隶湘东郡;

南北朝时,南朝宋、齐至梁天正元年(420-551),耒阳隶桂阳郡,属湘州。梁元帝时(552-554),迁利阳县治于鳌山口(一作鹜山口,今大陂市),隶湘东郡;陈未变;

隋文帝开皇九年(589),平陈,利阳更名洡阴县(也作耒阴县),县治仍在鳌山口,隶衡山郡(湘东郡改),属荆州;桂阳郡改郴州;

隋炀帝时,洡阴县属衡州(衡山郡改),郴州复名桂阳郡。隋恭帝时,桂阳郡人曹武彻称帝,建元“通圣”。二年,萧铣据湖南,分郴南昌义章,郴西置平阳县。耒阳县之名在桂阳郡(郴州)属下消失。

唐武德四年(621),洡阴县复名耒阳县,治所由鳌山口迁今耒阳,始筑城,隶衡州。桂阳郡复改郴州,省平阳县入郴。

至此,由前耒阳县划分出去,先后以梨阳、利阳、洡阴为名的县成了后耒阳县,一直延续至今。早在耒阳一分为四县的时候,古耒阳与今耒阳的郡属也早已分开了。一为桂阳郡,一为湘东郡。蔡伦所处的那个年代的桂阳郡耒阳县,至洡阴改名耒阳的唐武德四年,理应更换新的名称,这是设置地名的基本原则。而此时,蔡伦已经长眠于地下500年!此一时,彼一时;此一地,彼一地,唐代以后的耒阳又岂能与东汉的耒阳相提并论呢?唐武德四年,即公元621年,这是一个值得记住的年份。就在这一年,由梨阳改名利阳再改名洡阴的县城复名耒阳。这也是今耒阳市得名并营造土城的起始年。还是在这一年,萧铣立原桂阳郡的桂阳县置连州。而在此前四年的隋大业十三年(617),萧铣“置平阳县”,始筑平阳城即今桂阳城。历史的变迁就这样翻来覆去。地名可以随意更改、重复,但时间和空间不可以更改、重复。一个地方的地形地貌也不可能随地名的改变而改变。

如上所述,我们可以知道,在东汉,耒阳确实曾是桂阳郡治的所在地。耒阳是一个大县,现在的桂阳、嘉禾、常宁、耒阳(耒水以西)直至衡阳边界都属耒阳县。所以说,误以为蔡伦是耒阳人,并非空穴来风。但是,自从桂阳郡与湘东郡分治之后,耒阳归属桂阳郡,其地域已大大缩小,蔡伦与唐代以后的耒阳已经搭不上边。如果硬说蔡伦是耒阳人,那是自作聪明,实则糊涂,别有用心。充其量是“套牌”而已。一张旧船票不可能登上新的客船,这个道理人人心知肚明。

三、汉代的耒阳是现在的桂阳。《水经注》疏解耒水的错误是引起后世对蔡伦籍贯理解的错误的根源。

历史上行政区划的沿革,以及地名的由来和演变,无不借助于我国古代历史地理的著述和研究成果,为后人所关注,也为后世所遵从。成书于东汉的《汉书·地理志》在记述郴县和南平、耒阳的地理方位的指出:“桂阳郡,莽曰南平。郴,耒山耒水所出,”“南平、耒阳,舂山舂水所出,北至酃入湖,过郡二,行七百八十里,莽曰南平亭。”稍后,我国古代一部关于水道的著述《水经》也称:“耒水出桂阳郴县南山。……又西北过耒阳县之东。又北过酃县东。”显然,站在今天的角度,我们可以看出,汉代的耒阳应该指的是现在的桂阳这一区位。舂山舂水出桂阳,古代如此,现在仍然如此。

然而,人们为什么会把汉代的耒阳版图转移到今天的耒阳,进而改动蔡伦的籍贯呢?我认为,除了前面提到的自三国吴孙亮期将耒阳县一分为四,耒阳的历史沿革发生了变化,人们对地名的演变这一过程并不知情外,在很大程度上,缘于北魏郦道元的著作《水经注》有关耒水的疏解。人们片面地把《水经注》中有关耒水的注解当作经典,却忽视了《汉书·地理志》以及《水经》原著中关于耒水的记载。因此,要解开蔡伦籍贯的迷团,还得要认真分析一下《水经注》有关耒水的记述。《水经注》关于耒水疏解的错误是后世对蔡伦籍贯理解错误的根源。

    《水经注》是北朝北魏人郦道元作的。我国近代史坛大师、著名历史学家顾颉刚先生曾评价《水经注》:“这一地理巨著,可谓中国历史地理学的不可少的著作。从此书之中,可以画出许多地理图来。郦道元,由于是北朝北魏人,没有到过南方,所以,对于北方的历史地理很有贡献。而若干有关我国南方的地理资料,就有些不太准确。”关于耒水的注解恰巧正是这样。

    《水经注》在注解《水经》“耒水出桂阳郴县南山”句时,开篇就曲解了《水经》的原意,把耒水的源头来了个指东道西:

    “耒水发源出汝城县东乌龙白骑山,西北流迳其县北,……又西北迳晋宁县北,又西,左合清溪水口,水出县东黄皮山,西南流历县南,又西北注于耒水。汝城县在郡东三百余里,山又在县东,耒水无出南山理也。”

    用肯定的语气曲解《水经》的本意,这是导致把汉代耒阳地理错位的原因之一。客观上,耒水的主要源流有两条,一是东江,一是西水。按照《地理志》和《水经》所指的耒水,应该是西水。东江的源流出桂东县北境万洋山,流经汝城、资兴、永兴等县。桂东至汝城一段称浙水,汝城至资兴黄草段称北水,黄草至鲤鱼江段称东江,鲤鱼江至苏仙区(郴县)一段称翠江,永兴境内一段称便江,便江至湘阴渡与西水合流,下游才统称耒水。西水发源于郴县西南的骑田岭。骑田岭属五岭之一,秦代称阳山,它的名气远比万洋山要大,“神农作耒耜于郴”的传说就发生在这里。西水虽然比东江流程短,但人们对它的认识肯定要比东江早。《水经》和《地理志》的成书时间先于《水经注》,都早于三国时期。当汝城县名出现(晋元康元年,公元291年)的时候,也正是从古耒阳划出梨阳(吴太平二年,公元257年)、梨阳改利阳(晋太康年间,公元280-289年)的时候。《水经》说“耒水出桂阳郴县南山”的时候,还没有汝城县。《水经注》硬要说:“耒水发源出”“在(桂阳)郡东三百余里”的“汝城县东乌龙白骑山”,显然是毫无道理,不足为据。

    据史家研究,《水经注》有关华南水系的注解,大量采用了庾仲雍的《湘州记》和盛弘之的《荆州记》。由于没有到过南方,郦道元对耒水的注解大多是指东道西。在耒水“又北过其县之西”的大段的记述中,几乎没有东江出汝城、晋宁溪流的影子,大量的是骑田岭北麓郴江河这一带水系的记载,根本就没有把西水当作耒水上游的一条河写进去。因此,所谓“耒水又西迳华山之阴,亦曰华石山,孤峰特耸,枕带双流,东则黄溪、耒水之交会也。耒水东流沿注,不得过其县西也,”又一次错误地注解了《水经》的耒水。实际上,文中的“华山之阴,亦曰华石山”,今天称东华山,是西水河流出古耒阳也即今桂阳进入郴县后,经郴县(今苏仙区)栖风渡,再进入永兴县河段的地方。此后,西水流经湘阴渡,与东江、便江汇流,便成了今天的耒水。在《地理志》和《水经》作者的眼里,西水河才是耒水的真正源头。所以,今天,我们探讨蔡伦籍贯问题的时候,绝对应该把古耒阳与今耒阳要区别开来。否则,就时空错位了。

关于耒阳,《水经注》是这样记述的:

    耒阳,旧县也。盖因水以制名。王莽更名南平亭。东傍耒水。水东肥南,有郡故城。县有溪水,东出侯计山,其水清澈,冬温夏冷。西流,谓之肥川。川之北有卢塘。塘池八顷,其深不测。有大鱼,常至五月,辄一奋跃,水涌数丈,波襄四陆,细鱼奔迸,随水登岸,不可胜计。又云:大鱼将欲鼓作,诸鱼皆浮聚。水侧注,西北迳蔡洲,洲西,即蔡伦故宅。傍有蔡子池。伦,汉黄门,顺帝之世,捣故鱼网为纸,用代简素,自其始也。

    这段话,是人们把蔡伦看作耒阳人的最重要的依据。不容否认,在现代人的眼光里,桂阳是不靠近耒水的,而耒阳是确实东傍耒水。然而,《水经注》虽然注解失误,但它毕竟是一部古代的地理名著。只要联系《地理志》和《水经》,追根溯源,把时空推到历史的汉代,《水经注》恰巧在客观上又为我们提供了一幅汉代的耒阳就是现在的桂阳,西水才是耒水源头的地理图象,为“蔡伦字敬仲,桂阳人也”提供了有力的证据。

    从现实来看,西水起源于郴县(今北湖区)南溪乡,即郴县的仰天湖。这里是郴县与桂阳(古耒阳)犬牙交错的交界之地。西水起源不远,即进入桂阳的清和乡地界,往北流又进入郴县的鲁塘,继而又折向桂阳的清和。水流在两县交界的山间穿行,忽而郴县,忽而桂阳,难分彼此。为此,《地理志》“郴,耒山耒水所出”、《水经》“耒水出桂阳郴县南山”的根据就这样来的。这两处记载的关键字是“所出”。所谓“出”,指的是源头地界,而不是迳流地域。因此,《水经注》便说:“耒阳,旧县也,盖因水以制名”,也就是说,耒阳是处在耒水的源头区位才得名的。大家知道,大凡古籍,古人在记述事物时是非常讲究文法、字法的。无论是“所出”、“出”,还是“盖因水以制名”,都非常明白地标明了古耒阳的地理位置是处在耒水的上游,古耒阳县城的遗址,应该就是现在的桂阳城南,东靠西水河的这一块。

    当然,由于历史的变迁,耒阳地名的演变,古耒阳县城的遗址早已湮没。根据“东傍耒水,水东肥南,有郡故城”的提示,我们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:古耒阳县与桂阳郡并不同城而治。古耒阳县城就在今称作上雷、下雷的地方,“耒”与“雷”同音不同声调,这是地方方言造成的结果。而桂阳郡故城,应在西水河东岸现在叫新寨这个地方。《同治桂阳直隶州志》载:西水又称湖屯水,新寨古称湖屯市,“湖屯”与“胡腾”谐音所致。胡腾是《后汉书》上有记载的桂阳人,与蔡伦既同时代又是同乡,官至尚书。后人用胡腾的名字来标示桂阳郡城,这是完全可能的。我无能力去考古,拿不出真凭实据,只能是推测。但不论怎样,《水经注》记载的“耒阳……县有溪水”以下这段文字,完全是现在桂阳城的客观存在。所谓“县有溪水”就是自北而南流贯桂阳城的井泉溪流。高码头、廻水街,弯拱桥(当然这是萧铣筑平阳城后才有的)等等这些地名沿溪而下都还在。侯计山,就是桂阳土话称诸葛庵(诸葛墩)的小山坡。溪水流过这里迳牛巷口,即转向西南与西水合流。桂阳城的地势为北高南低,最北端俗称“八字塘”,就是“川之北有卢塘,塘池八顷”演变而来。卢塘后来称为龙潭,是古代桂阳城里人五月端午节赛龙舟的地方。可以想见一千多年前,这条溪水流量之丰沛。《湘州记》所述“耒阳县北有蔡伦故宅”,正是今天桂阳城南溪旁今蔡伦井所处的位置。为了考证《水经注》相关耒阳的描述,我曾几次去过耒阳市,也反复用地图对照了位于今耒阳市的新市、鳌山口(大陂)、上堡街几处所谓耒阳老县城遗址,但无一处可以与《水经注》里描述的对得上号。因此,现在的桂阳才是汉代的耒阳。汉代的耒阳并不等同现在的耒阳。以《水经注》的疏解推论蔡伦是桂阳郡属下今耒阳县人,是站不住脚的。

四、蔡伦桂阳人的溯源述流

    《水经注》关于耒水源流的注解,其错在于不细研史文,没有详细实地查勘地理位置。本来,在《汉书·地理志》“南平、耒阳,舂山舂水所出”的记述,就很值得对南平、耒阳所处的地理位置作一番深入认真的研究和思考,王莽为什么要把桂阳郡改成南平郡,把耒阳改成南平亭?这里面已经表明,南平与耒阳是处在地界相连、山水相依、区位相当的地方。不知什么原因,《水经注》对舂水也就是钟水却叙述得非常简单,而且在“又北过魏宁县之东”后,抛出一句“桂水无出县东理。盖县邑流移,今古不同故也。”看来,郦道元是早就明白,因为历史变迁,县城迁移,古今地点不同,事物是会变化的。

    尽管主观的县城、县名可以搬迁和改动,但客观的历史地理存在是不能更改的。在《水经注》之前,自庾仲雍的《湘州记》“耒阳县北有蔡伦故宅”;南北朝盛弘之的《荆州记》“枣(耒)阳县百步许有蔡伦宅……其旁有池,名蔡子池”;至唐李吉甫《元和郡县图志》“耒阳县……汉属桂阳郡……后汉蔡伦即此县人,有宅基在县西一里”;南宋王象之《舆地纪胜》“蔡伦宅在耒西南一里。后汉小黄门蔡伦,桂阳人也。今有蔡子池,又有鱼池,并捣网为纸,石臼存焉。”直到清同治王闿运《桂阳直隶州志》“今州南门有蔡伦井,传云伦故居也”,史志典籍中像这样的记载,都反复说明这样一个问题:蔡伦的故宅不在耒阳县城中,是在距耒阳县城不远的地方,他不能算是耒阳人。而耒阳县城又紧紧地和桂阳郡城毗邻。从地域上说,蔡伦算是耒阳人也说得过去。但从行政机构管理上,蔡伦终究还是桂阳人。范晔记述的“蔡伦……桂阳人也。”完全没有错。

    《后汉书》的作者范晔是南朝人。生于公元398年,逝于公元445年。范晔与蔡伦相距年代并不久远。范晔编写《后汉书》的史料,多取于此前十八家后汉史书,有的是直接取于东汉的《东观汉记》,这就保证了《后汉书》的可信度。作为一个严谨的史学者,范晔不可能出现将传主的籍贯写错这种最低级的错误。更何况《东观汉记》的主编,前期是由蔡伦担任的。蔡伦在填写自己的档案材料时,也不会分不清自己是桂阳郡人还是耒阳县人吧!

    桂阳郡的建置沿革问题向来比较复杂,尤其是郡治所在地的问题,争议颇多。在西汉初设郡时,有金官,郡治在郴县,那是因为“项羽所立义帝都此”。王莽篡政建立新朝后,将郴县改为宣风亭,桂阳郡改为南平郡,耒阳改为南平亭,无疑,郡治也就迁到了耒阳。东汉沿袭旧制,又恢复了桂阳郡之名,郡治却没有迁徙。《后汉书》记载:“东汉建武二年卫飒迁桂阳太守。……修庠序之教,设婚姻之礼。……又耒阳县(山)[出]铁石,……乃上起铁官,罢斥私铸,岁所增入五百余万。”这处出铁石、起铁官的耒阳县山,应当就是现今的宝山矿区。作为一个郡属的铁官特区,蔡伦的籍贯归属桂阳郡而不属耒阳县,这在情理之中。如同现在桂阳境内黄沙坪、宝山两个大型企业,从开办以来就不隶属桂阳管辖,但生产、生活却在桂阳县内,道理是一样的。和帝时,许荆“迁桂阳太守,……尝行春到耒阳县,……桂阳人为立庙树碑。”可见桂阳郡治在耒阳。《万历郴州志·沿革》也载:“郴,东汉同旧经,云建武中徙治于耒阳,今县西犹有故城,寻还郴”,从地理方位上明白说出了耒阳是在“郴”的西面而且有郡故城。这与《水经注》关于耒阳的描述相吻合。

    然而,东汉的桂阳郡治在耒阳即现在的桂阳,有人并不这样认为,问题就出在郴“县西”、“郴西地”的理解。为维护桂阳郡治在郴县的地位,达到否定桂阳郡治从来没有在今桂阳设置过的目的,一些史学者罔顾地理方位,置唐代以后的耒阳处在郴之北的事实于不顾,一味地强调今耒阳就是东汉的耒阳。对《万历郴州志》“郴……今县西犹有故城”的“西”却视而不见,论而不究。及后,又以“郴西地”一词否定了汉晋耒阳县属桂阳郡居郴县西部的存在。由于时空的错位,使得蔡伦的籍贯也跟着错位。

    在经历三国、魏晋南北朝后,至隋,桂阳郡的名称基本没有改,耒阳隶属于桂阳郡的关系也没有改变。然而,在《晋书》、《宋书》、明《衡州府志》、清同治《桂阳直隶志》均不认可的情况下,由于某些史料冒出“东晋建武元年(317),陶侃析郴西地置平阳县、平阳郡”后,耒阳在桂阳郡的地理区位的存在便被忽视,甚至省略了。我查阅了《晋书·地理志》,尽管在穆帝时有“又分零陵立营阳郡,以义阳流人在南郡者立为义阳郡,……及江洲之桂阳”属湘州的提法,但绝没有什么“郴西地”平阳郡。《晋书·地理志》载:“桂阳郡,汉置,统县六:郴、耒阳、便、临武、晋宁、南平。”“湘东郡,吴置,统县七:酃、茶陵、临烝、利阳、阴山、新平、新宁”。可见,晋承汉制,耒阳仍在桂阳郡的统属之下,未迁徙也未更名。而三国吴太平年间从耒阳划出去的利阳(今耒阳)、新平、新宁(今常宁)却名列湘东郡之中。我在前文曾提到过耒阳与利阳、新平、新宁四县地理区划问题。耒阳在当时处在舂陵江上游即今桂阳之地,这是显而易见的,直到晋、隋之朝都没有改变。

    到了隋大业十三年(617),萧铣置平阳县,隶桂阳郡,始筑桂阳新城。这时候,有史料称耒阳为相国治,直到唐武德四年(621),耒阴县改名耒阳县,从鳌山口迁至今耒阳市,隶衡州。从此,桂阳郡属下再没有耒阳了。取而代之的是郴州、平阳。平阳顶替了耒阳的名份。至唐代,沿袭汉代的金官、铁官机构,因为“耒阳县山出铁石”,桂阳郡地成了桂阳监。桂阳监初始不是行政机构,相当于现代的企业单位,唐末宋初后升级并领县。南宋后,桂阳监升军、升路、升府,直到清末为直隶州。因此,清康熙《桂阳州志》关于称蔡伦遗存于桂阳的信息,有这样的记载:“蔡泉,州治西南蔡伦造纸处,故名。有石盆刻蔡伦置,可验。”与南宋王象之《舆地纪胜》中的记载相吻合。清康乾期间桂阳蔡姓编撰的《蔡氏宗谱序》称:“余始祖大汉受封龙亭侯讳伦字敬仲,住桂阳城南,厥后子孙分散各省,其住城者只守蔡伦井上一带铺基旧址纸槽而已。”清同治《桂阳直隶州志》除州祀记述中有蔡侯祠外,还有“今州南门有蔡伦井,传云伦故居也。其井深不可测,下有隧道,石甃曲折,旁多刻识,顷遣井工,转斛涸泉,将拓其字。工入数十丈,言石砌可穷,而泉源难竭。从上开通,碍于民居,竟不果入”的勘察实录。至今,蔡伦井一带,人们都称之为“蔡子坪”。蔡子坪,蔡侯祠遗址处,与桂阳城以南一带平川沃野人称“上雷(耒)、下雷(耒)”遥遥相对,正符合“耒阳县北有蔡伦故宅”的地理环境方位。在两千多年的历史变迁中,从耒县、桂阳郡、耒阳县、湘东郡、梨阳县、利阳县、耒阴县、桂阳郡、平阳县、桂阳监、桂阳军、桂阳路、桂阳府、桂阳州、桂阳县,一直到衡州、衡阳市、郴州市,多少风云变幻,多少行政区划地名人名演变,多少地形地貌被改变,这恐怕是谁也说不清了。曾经存在过的被毁弃,曾经没有的却重新立起。现在,只有蔡伦井的泉水还没有改变,桂阳城自北向南折而向西流淌汇入西水的溪流也还在流着,无可辩驳地证明,蔡伦的故居就在这里!